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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花隔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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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萬好奇心起,順著哥哥的目光去看,只見荀府門前兩方人正在對答。其中一人幾個月前與他們兄弟在會稽相談甚歡,是瑯邪王氏年輕一代最出名三人之一的王羲之,風姿超拔俊逸,謝萬只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為人本也聰明,略微想了一下就意識到王允之與荀氏女的婚期定在今日,這是王氏到荀家迎親的行列,王羲之是男方請來的儐相。

難道阿兄說的美人是今日嫁入王家的新婦?

可新婦上車會手持團扇障面,進入男方家後才會在新婿面前放下羽扇,稱為卻扇,只有第一日去新房觀禮之人才能看到卻扇過程。他們這樣從船上看過去,根本看不到新婦的面容,連身姿服飾都不一定能看清,況且也沒聽說荀氏女有美色,只是賢淑才名在閨中流傳。

“阿兄。”

謝萬喚了一聲,沒有從哥哥那裏得到任何回應。他心中又驚訝又奇怪,走到哥哥身邊加重聲音又喚了一聲:“阿兄!”

“嗯……”

謝安應完之後又隔了一會兒才將視線從窗外移開,很難從中看出任何心思的黑眸對上弟弟:“阿萬有什麽事嗎?”

“阿兄看何人看得那般專註,逸少不是在會稽經常見到嗎?”

問是這麽問,但謝萬註意力轉移得特別快,心裏對答案也沒有剛才那麽在意,更註重表現自己,賣弄學問道:“早聽說齊俗不親迎,瑯邪是齊地舊土,本以為是荀家直接送新婦到烏衣巷王宅門口,沒想到王淵猷還是到荀宅親迎了。”

按周代士大夫的婚禮禮儀,親迎之日,新婿要穿黑色禮服,乘黑漆車,前有人手執燈燭引導,後有從車跟隨,一路前往女家迎娶。

齊地的風俗則和中原地區不同,有“齊俗不親迎”的說法。《詩經·齊風》中就有“時不親迎也”的記錄,反映春秋時期齊國女方人家根本不知道新婿是何面目,直到送親隊伍進入新婿家門,妻家才能一睹新婿真容。

先秦距離東晉已有數百年,婚禮風俗早已產生巨大變化。

拿詩經時期的齊地民俗來對照當世風俗,除了賣弄自己以外沒有意義。

謝安早知道他喜歡炫耀,於是也不戳破他的心思,點點頭肯定道:“王氏自南渡以來雖然致力於融合南人北人,接納了許多南人風俗,婚喪上仍多用北方洛陽風俗。荀氏是漢魏舊族,在洛陽居住的時間比王氏更久,對禮儀的了解也比王氏更深,大概因此兩家才都遵從了洛陽風俗。”

同弟弟說完,他又將目光移回窗外,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對岸看。

謝萬想起剛才的疑問,心中越發納悶起來,再次問道:“阿兄在看王氏子弟還是荀家二玉?”

自己也再次將目光投註到對岸,正巧看到著新婿禮服的王允之旁邊立了一人,與其他幾名王氏子弟著相同顏色的大袖襦,身量也相仿,但論起風姿容貌,竟然絲毫不輸給被時人譽為“飄如游雲,矯若驚龍”的王羲之,甚至猶有勝過。

他驚訝地貼近舷窗,想要打開窗戶探身出去,好看得更分明一些,被哥哥謝安擡手按住窗格,不讓他打開。

“阿兄可知王淵猷旁邊是何人?王家最負盛名的除了逸少,就是丞相長子王長豫,但他面相看著比逸少年輕好多,年齡和王長豫對不上。”

謝安仍註視對岸,沒有移動視線,唇邊則染上一絲笑容:“和荀蕤說話的那個才是王長豫。”

荀氏比王氏好認許多,當先一人是代替過世父親荀崧主事的荀蕤,旁邊不及他肩頭高的是荀崧幼子荀羨。謝萬殪崋順著哥哥的提示先找到荀蕤,然後便看到士族年輕一代中第一人的丞相長子王悅。

他輕輕“啊”了一聲,覺得所見之人確實符合時人對王悅的描述,讓人可以遙想他父親王導。

“那王淵猷旁邊是?這樣的風姿,又出身王家,絕不可能是無名之輩。”

無名之輩嗎。

謝安心中重覆了一遍這個詞,眼神中帶上幾分覆雜,聲音卻滴水不漏,以他慣常的語速緩緩道:“當然不是無名之輩。”

謝萬不滿:“王家有什麽人我還不知道嗎?在他那個年齡段沒有特別出名的子弟。”

謝安道:“阿萬再想想。”

謝萬道:“再想也……你是說那是小王!?”

謝安沒有再回答,謝萬也不需要他回答。他睜大眼睛,和哥哥一樣目不轉睛地望向那個秀拔高挑的人影,邊看邊忍不住和哥哥感慨:“難怪那麽多人大冷天守在朱雀航邊,只為看她一眼,確實是殊色。”

船上其他人在他震驚揚聲的那句話也發現王家迎親隊伍裏混進了一個沒見過的生面孔,繼而有見過王瑯的人根據他的洩露辨認出確實是王瑯本人,整船轟動,紛紛吵鬧著吩咐船工向荀宅的方向劃,又嚷嚷著呼喚從人備水取巾。

謝萬看著船上的混亂,心中莫名其妙,習慣性地詢問哥哥:“他們在做什麽?”

他在建康居住時間很短,每次都是臘月來與家人團聚,之前也還沒到參加宴會游樂的年齡,對建康缺乏了解。謝安的情況其實和他一樣,而且每次到建康都和他同來通往,但他下意識就覺得哥哥應該知道。

而謝安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倚著舷窗答道:“有心見美人,自然要澡頸巾首,傅粉膏唇。”

謝萬一看,舫船的主人果然讓侍女在捧了面巾水盆到他身前,用面巾蘸溫水,絞到半幹,替他洗臉抹頸,擦幹之後另有侍女捧了鏡子和燈燭到他身邊,替他在臉上輕輕搽了面脂,敷了香粉,又用口脂塗抹在唇上,好一通折騰之後,看上去確實比之前白皙美麗了一些。

時人對男子傅粉並不反感,膏粱顯貴子弟之間熏香傅粉蔚然成風,謝萬在會稽也見過一些,但沒見過這種臨場補妝的。

他心中訝異,不解道:“就算靠到岸邊,黃昏已近,小王難道能看見他們?”

謝安道:“見不見是一回事,自己想見是另一回事,他們只是為了舒展自己想見的心情。”

謝萬想了想,覺得哥哥的解釋合情合理,多半就是事實。

等畫舫的主人折騰好,王家人也從荀宅順利接到新婦,將人送上四面垂帷的畫輪車。

謝萬也算開了眼界。因為他發現此時天色昏暗,燭光變得格外盈盈。畫舫主人命令將舫船前頭幾扇窗卸了下來,掛上輕紗,又讓美貌樂伎到船頭吹管彈弦,自己與賓客坐在窗邊燈下。

場景頓時便有些飄飄欲仙之意。

會稽人也常有風雅之舉,但和這些人一比,就顯得失於土氣。

都城確實是都城,不是地方上所能比擬。

感慨之際,侍女過來請他們也到船頭相聚,謝萬本想一口答應,和哥哥同去,但謝安已經用受不了風寒的借口婉拒了主人的好意。

謝萬望望船頭,又看看哥哥:“阿兄真不去?”

謝安道:“阿萬想去就自己去罷,我在這裏等你,正好清靜一會。”

謝萬猶豫一會,到底喜歡這種場合,一個人開開心心去了。

去的路上他想,這些人不知道會遇到小王,但哥哥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不然不會跟他說來看美人,出門前還特意換了一身新衣服。

難道就像他說的那樣,見不見不重要,只是為了想見面的心情才修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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